我曾經問過自己後不後悔，老實說，我不知道，但我很確定，就算時光能夠倒流，重新回到那一夜、那一刻，在那樣的氛圍下，我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。
真的，許多人對於人生這個課題都有一種誤解，以為自己在某個十字路口做出不同的選擇，之後的風景便會完全不同。但活到我這個年紀以後就會明白，人生不是蝴蝶效應，不是樂透彩開獎，不是你簽下另一組數字就會搖身一變、成為幸運兒。事實上，你一定見過身邊有許多這樣的案例，職場不順遂的人怎麼換工作都不順。女生被渣男騙完了感情，下一次愛上的還是渣男。
就像那些酒駕肇事的，往往都是習慣性酗酒，也不在乎酒後開車，親友要勸阻還會起衝突。說實話，該怪罪的不是酒精濃度，而是他們缺乏自制力，今天不出事，總有一天也會出事的。更確切的說，人生中的際遇，其實並非偶然、而是必然。不是你某一天的選擇決定了你的一生，而是你的性格決定了你一輩子的命運。
我再也沒有見過小瓜呆和波浪捲，一直到九月初，我在走廊上偶然遇見７２４的屋主帶人來看房子，才知道他那兩個房客沒住到月底，雨勢一停歇就匆匆忙忙地搬走了。颱風夜的那段插曲，就這樣成了我跟小茹之間絕口不提的禁忌，彷彿碧利斯颱風在太平洋上直接轉向了，那對小情侶也不曾存在過一樣。
只是小茹變了，她不再像過去那樣的活潑愛笑，感覺她情緒一直有些低落，甚至有好幾次見她眉頭深鎖。我猜可能是大冒險玩得太過火了，觸碰到她的底限。但每次問她是不是心情不好，她總是強顏歡笑地否認，這讓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介入，開導她也不是、勸慰她也不對。還好，至少倆人之間的熱情沒變，她晚上還是會跑過來，還是要我抱著她才肯入睡。也就這樣吧，但願時間會沖淡一切。
鬼月過去了，我們又恢復了正常且忙碌的工作狀態。
我去看了董事長交辦的那兩間透天厝，坦白說，幾十年的老房子了，沒有經過整修，一間要賣一千兩百萬並非易事。這樣的價位吸引不了投資客，但這樣的屋況又會讓自住型的買家卻步。不過勇伯會指名交代給我當然有他的用意，他知道我慣會出奇招，而且我有一項出了名的特質，在房地產打滾這麼多年，我幾乎很少讓價。
很多房屋鎖售人員喜歡把售價訂得高一點，然後任由買主在價格上一砍再砍，利用客戶喜歡佔便宜的心態順利成交，當然很多買主也吃這一套。不過我的做法不同，我習慣訂定合理的價位，也不太會跟買方在價格上糾纏，甚至很多時候，我根本不會表現出急於成交的意圖，在談判桌上顧著跟客戶聊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閒話，最後頂多意思意思折讓個十萬，一樣收訂成交，讓同事們嘖嘖稱奇。
當然，銷售策略跟技巧，和業務員的個人特質脫不了干係，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定律。比爾蓋茲要是學賈伯斯一樣站到產品發表會舞台上，恐怕觀眾只會想轉台。上述只是我自己的經驗和心得，不代表每個房仲人員都適用。
反正，我拿著抹布、拖把和吸塵器，花了幾天工夫把兩間房子打掃乾淨，然後登了兩天廣告『進化北路三樓透天厝、地４２坪、只賣１２６０萬』，先跟周姐商議好，接到詢問電話就推說業務員正在外面忙，相關資訊只有他自己清楚，請客戶有意願想看房子的話，星期六下午三點到進化北路某某巷某某號找馮先生。
計劃成功了。星期六下午三點那一個小時裡，我接待了十幾組客人，感覺我的角色不是帶看、更像是風景區的導覽解說員。當然，不出意料，一半以上的客人看到屋況這麼老舊就直接離開了。剩下五組客人被熱絡的人潮吸引住了，開始擔心不趕快下訂就沒機會，談過一會兒，三組客戶得知沒有議價的空間也掉頭走人了，最後我帶了兩組客人回公司。
周姐一看到我帶著客人回去，就開始大聲抱怨她電話接到手都痠了，宣稱星期天還有更多客戶約好要看房子。果然，還沒等我請客人吃晚餐，一切就搞定了，兩間透天厝各以１２５０萬成交。等兩組客戶付完訂金離開後，周姐馬上興奮地喊了一句：『抱錢！』。雖然照協議一百萬的服務費跟公司無關，但很明顯，她的老男人肯定賺得盆滿缽滿。
不過談到錢，沒有幾個老闆不摳門的，原本如果照著公司流程走，佣金是簽約時、賣方就該支付了，結果勇伯硬是拖到完稅交屋才拿出來，也罷，黑道大哥肯拿出來已經阿彌陀佛了。他當初不願意交給自己公司處理，就為了所有權人掛在他元配名下。說實話他要是想黑吃黑，我也只能認栽，我可不想跟幾個白布鞋去深山裡討論我的薪資單。何況照正常程序、公司收到了佣金，也要到下個月才會發放員工獎金。所以實際上，我收到錢的時間也沒晚多久。
過完國慶日後第三天，董事長把我叫到樓上去，門關上，十分霸氣地把厚厚一疊千元大鈔拍到辦公桌上。我接過來仔細數過一遍，嗯，兩戶佣金一百萬，一張沒少。我比照行規，抽出１０萬給了周姐，謝謝她協助配合。再跟她要了個牛皮紙袋把鈔票裝好，一下樓馬上出門去銀行把錢存進帳戶。９０萬入帳、普天同慶啊！
等我從櫃員手中接回存摺，抬頭一看，銀行牆上的日曆鐘清楚顯示著：１３號星期五。
也罷，我不是基督徒，沒什麼好在意的。
*****
之前每次去接小茹下班，都是在樓下打手機叫她下來。這次我在地下室停好車，直接坐電梯上了二樓，嗯，小茹正在櫃位裡接待一位中年貴婦挑選項鍊，看到我走進去有點訝異，但她很快恢復專業的態度，不動聲色地繼續跟貴婦介紹商品。我安靜地走到角落去看她作為牆面的展示櫃。
「您好⋯」，上次在櫃檯裡面發呆的那位櫃姐靠了過來，「需要幫您介紹嗎？」
「麻煩妳了，我想買一對戒指，嗯⋯情侶戴的那種⋯」
「好的⋯這邊請，請坐⋯」，櫃姐把我引到另一邊擺滿了各式各樣戒指的玻璃櫃前面，招呼我坐到吧檯椅上。
我不想要太張揚，剔除掉一些太奢華的款式，最後挑了一對１８Ｋ白金戒指，女戒上鑲了一顆小鑽石，男戒我戴起來剛剛好，低調但有型。
櫃姐眉開眼笑地把男戒包好：「嗯⋯您知道女朋友的戒圍嗎？還是要回去讓她試戴一下，不行再拿回來改？」
「哦，不用麻煩了，請妳那位同事戴看看，只要她戴得下就可以了⋯」，我指了指另一端的小茹。
「喔，好⋯」，櫃姐有些狐疑的拿著女戒走了過去，小茹像是在拼命忍笑，乖乖地把右手伸到櫃檯上，貴婦轉頭看了我一眼，總算是經驗老到，馬上看出端倪：「不錯哦，郎才女貌。」
「啊⋯」，櫃姐恍然大悟般地看了看我，又看了看小茹。
「恭喜啦，男朋友又高又帥，不打擾你們約會了，就這條吧，幫我包起來⋯」，貴婦結完帳，笑著對我點了點頭，提著包好的項鍊離開了。
小茹走了過來，拿起標價牌看了看：「要宣示主權也不用花這麼多錢吧⋯」
「老婆是賣珠寶的行家，我可不敢拿條橡皮筋就想把她栓上⋯」
我掏出信用卡遞給在一旁擠眉弄眼的櫃姐，小茹急忙伸手攔住：「幹嘛呀，你真的要買？」
「當然啦，今天海削了一筆，趕快收拾收拾下班吧，等等帶妳出去吃大餐⋯」
一聽說有好吃的，二師兄笑得比誰都開心，她支開了櫃姐，把信用卡送了回來。
「怎麼了？還不準客人消費哦？」
「我來處理就好，讓你付錢廣三還要跟我抽一筆。再說了⋯」，她彎下腰，滿臉春意地把手按在我褲襠上，貼在我耳朵邊充滿挑逗的說完：「是我要栓住你這條巨蟒才對⋯」
如果不是我在餐廳已經訂好了位，我肯定會找間廁所、把她拖進去就地正法。
*****
我帶她去了文心路的王品台塑，一人點了一客套餐，小茹主食選了松露菲力，我只好選擇澳洲和牛。飲料她要了氣泡水，我點了白酒。
「不是應該紅酒配紅肉嗎？」，她一邊嚼著醺鮭魚沙拉，一邊問道。
「呵，其實白酒口感比較清爽，更能解膩，而且它的澳洲和牛搭配了蝦肉，配紅酒味道會太濃郁了。」
她笑著點了點頭：「看來老公你也很懂得吃⋯」
主食上桌了，松露的香味撲鼻，但份量實在有點少，餐盤裡就三顆干貝加兩小塊菲力，真是太看不起我們家二師兄的食量了。我趕忙把服務生留住，又追加了兩份甜點，還拗他再送了兩塊免費的奶油烤麵包過來。小茹覺得很難為情：「唉呦，這樣大家都知道這桌有個大胃王了⋯」
「陳董請客、當然要吃飽⋯」，我把我的和牛也給了她兩塊。
「喔⋯所以你拿到佣金了？你們老闆真慷慨，獎金一次給這麼多。」，她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等那兩間透天厝的服務費。
「是他自己說要包底的。」，我把房屋仲介的遊戲規則跟她大致講解了一遍，順便解釋為什麼勇伯不能把房子交給自己公司去處理，以致於讓我平白無故削這一票。
「哇，所以他這麼老了還不安份⋯」，小茹取笑了一句，想了想又仔細地看著我：「老公，你以後也會在外面養小老婆嗎？」
「哈，我能餵飽妳就偷笑了，還去養什麼小老婆。」，我伸手揉了揉她的鼻子：「我們家的大胃王。」
她聽懂了我的雙關語，忍不住臉紅了：「人家才沒有⋯其實，有時候只是想要你抱著我就好⋯不用每次⋯」
「喔，是嗎？所以我可以留一點去招待別人？」
「才不行！」，她嘟起嘴，指了指我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：「不要忘了，你已經被我栓住了。」
「好吧，只是千萬別栓得太緊，它會充血壞死的⋯」
她差點把滿嘴的烤布蕾噴出來：「討厭啦，人家在吃東西耶，臭老公！」
*****
「老公⋯我⋯我可以跟你，商量件事嗎？」，小茹舒解完我充血的部位，趴在我懷裡，有點猶豫地開口說道。
「嗯？什麼事？」
她仰著臉看我：「那個，我家⋯我爸媽家在山坡上，這次颱風，後面山壁的擋土牆塌了，房子也被壓壞了。」
「啊！妳爸媽沒事吧⋯」，我知道碧利斯颱風災情慘重，在全島奪走了１１條人命，造成一千多橦房屋毀損，的確，颱風從雲林口湖出海，她老家在古坑，肯定躲不過，我居然沒想到。
「沒事⋯爸爸說就一樓後面加蓋的廚房和衛生間壓垮了，然後二樓牆壁也都裂了。」
「哦，所以妳一直愁眉苦臉就為了這個？」，這讓我鬆了一口氣，至少她不是為了那晚的事情耿耿於懷。
「對啊，我爸說整修好要一百多萬⋯」
我明白了：「還差多少？」
「不用全部，我這裡有一點，再跟我爸湊一湊，就差５０了。」
「好，妳把帳號給我，下星期一我去銀行轉給妳。」
「那個⋯可以領現金給我嗎？我這樣直接拿回去比較方便。」
「也好，不過妳帶那麼多現金在身上，自己小心點。還是要我陪妳回去？」
「不用不用，以後吧，現在家裡肯定一團亂，帶你回去他們會不好意思的。」
「嗯，那需要我叫熟識的包商過去看看嗎？也許報價還可以再便宜點⋯」
「我叔叔自己就是做這個的，那是他估的價錢，應該不可能再便宜了。」
「哦，好，那我星期一去銀行領出來。」，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：「下次這種事就直接講，我就算出不了力，也能幫妳一起想辦法，不要悶在心裡，讓老公擔心。」
「嗯⋯謝謝老公。」，她緊緊抱住了我，安安靜靜地睡著了。
十月天氣有點涼了，我把被單拉上來蓋住兩人赤裸的身體。想著，既然是親兄弟，為什麼不能先幫忙把房子修好，工程款項後面慢慢再收。何況我清楚，建築工程貴的是人工還有包商的利潤，材料成本恐怕連報價的兩成都不到。只是她第一次對我開口，這些話我不能提。
好吧，也許她家族的情份沒那麼濃，兄弟之間水火不容也很常見，願意接手工程已經不錯了。
她在我懷裡動了動，是該睡了，我閉上眼睛，進入了夢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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