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小馮⋯喂！⋯小馮！」，指關節不耐煩地敲擊著我的辦公桌桌面。
清醒過來⋯抬頭一看，是經理。「喔喔⋯嗨，周姐，早⋯」
「『嗨』個屁！⋯沒聽到啊！董事長叫你，趕快上去！」，跟著笑罵了一句：「還知道『早』哩？昨晚不知魂遊到哪兒去了？瞧你那眼圈兒黑的⋯」
我抓了抓頭髮，堆著笑臉，不敢回嘴。
打扮亮麗的周美婷雖然只比我大幾歲，可檯面上是我的主管，私下裡還是董事長的小老婆。誰都知道許多房仲業老闆跟黑道脫不了干係，我們公司這位陳董聽說還是縱貫線上叫得出名號的大哥，之前曾經有兩個不長眼的小混混跑進來賣兄弟茶，兩罐劣質茶葉開價四萬逼店家買單，被周姐請到樓上去談，十分鐘後一群真正的兄弟穿著皮衣白布鞋，押著兩人下來，不知載到哪個深山裡去『交易』了。
跟陳董的女人開玩笑？拜託，我還想多活幾年。
我們這家公司算是陳董名下最小的產業，一、二樓的店面，十來個員工，一樓是大家辦公談生意的地方，二樓前廳是董事長的辦公室，後面便是他跟周姐的小金屋。我頭暈目炫地爬上樓梯，老實說，經歷過昨晚，我連走路都覺得雙腳是踩在空氣中飄浮著。
我敲了敲門，聽見裡面應了一聲，才推門進去。「董事長，你找我？」
董事長名叫陳勇志，他那些小弟都叫他勇伯，外型跟演藝圈那位勇伯還真有幾分相似。五十來歲了，像個資深公務員一樣，鼻樑上架著一副老花眼鏡坐在辦公桌後面，如果不看他壯碩的體格，和袖口露出來的紋身，你很難相信這是個逞兇鬥狠的黑道大哥。
「嗯，阿駿，你來。」他滿嘴台灣話，伸手從公事包裡拿出幾張權狀影本。「這兩間你有空去看一下，等９月開始你負責去賣，一間千二你看有辦法沒有？」
我在他對面坐下，接過來仔細看了一下地段和坪數，進化北路的連棟透天厝，雖然在巷道裡，但坪數還過得去，光土地就八、九百了。「要看一下現場屋況才知道，不過應該沒問題。」
「好，不要走公司，千二包底給你去處理，你先收起來⋯」，他自己點了一根菸，把菸盒推到我面前。「聽你周姐說，你一透早就沒什麼精神，安怎？身體沒爽快？」
我點上菸吸了一口：「沒啦，昨晚沒什麼睡，跟朋友跑去釣蝦。」
他倒也沒生氣，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不可能有工作，上班只是來湊個人數表示公司還在正常營運而己。目光犀利地看了我一眼：「是去釣蝦？還是去做『一誒七處郎』？」
每次聽他講國語都覺得很好笑，「呵呵⋯」，我摸了摸頭，尷尬地笑著。有７次嗎？說真的我沒去計算，只記得我跟小茹在床上和淋浴間裡來來回回，浪費了不少面紙和熱水，戰到天色微亮才終於鳴金休兵。好吧，可能沒有７次那麼多，但我確定小茹高潮的次數絕對超過，臨睡前我看了一眼，她陰唇腫得像兩條黑香腸一樣，今天日子肯定比我還要不好過。
「不錯啦，３０歲了，也該準備娶妻生子了。這樣吧，你也別在公司杵著了，去跟你周姐說一聲，讓她放你假，回去補眠。」
我福至心靈，乾脆打蛇隨棍上：「那⋯我可以多休幾天嗎？我想帶女友出去走走。」
他瞪了我一眼，努力忍住嘴角的笑意，豎起三根粗壯的手指：「三天，就三天，別累死在床上了啊，回來馬上去給我看房子。」
「沒問題，謝謝董事長⋯」，我捻熄香菸，起身準備離開。
他喝了一口茶，又抬起頭來：「女友是做什麼的？」
「喔⋯做珠寶的⋯」
黑道大哥終於笑了：「算你小子有福氣，去吧。」
*****
我走進臥室，才發覺小茹還在薄被底下熟睡著，我留給她的備用鑰匙，擱在床頭櫃上並沒有動。揭開薄被一看，她下體還有點腫。我脫了衣服，從冰箱裡拿了瓶礦泉水，找條小毛巾浸過冰水後擰乾，上床把冰毛巾塞到她兩腿之間。
小茹驚醒了，抬起頭來昏昏沈沈的看了一眼：「⋯你在幹嘛？」
「幫妳冰敷啊⋯不舒服嗎？」
「還好⋯」，她揉了揉眼睛：「⋯你不是去上班了嗎？」
「請了三天假回來陪妳⋯」，我鑽進被子裡，從背後抱住她。「妳怎麼還在睡？今天不用工作啊？」
「不去了⋯」，她側著身子摟住我的胳臂，眼睛又閉上了。
「妳公司電話幾號？要不要幫妳請假？」
她親了親我的二頭肌，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：「我就是老闆⋯」
天啊，這妮子看上去還比我小幾歲，居然財力這麼雄厚。我不知道珠寶業的進貨是寄賣還是買斷，但就算是寄賣，弄個像樣點的專櫃起碼也要上百萬吧，再加上昨天開鎖、換鎖頭，很明顯７０６也是她自己的，否則找房東拿備用鑰匙就好。
好吧，我沒打算吃軟飯，但我真好奇她到底看上我哪一點？男人尺吋大小不是不重要嗎？要說體格好，依她的條件，化好妝想找個健身教練當男友恐怕都不是難事。算了，太睏了，不想了。毛巾夾在她大腿中間，已經不冰了，我伸手把它抽掉，扔到床頭櫃上。閉上眼睛，入夢前又聽見勇伯的聲音在我腦海裡響起⋯
『算你小子有福氣。』
恍惚間，我彷彿又看見后里老家，四合院正廳中掛的那幅字、五祖法演禪師端坐在蒲團上對著弟子說戒⋯
勢不可使盡，使盡則禍必至，福不可受盡，受盡則緣必孤，
話不可說盡，說盡則人必易，規矩不可行盡，行盡則人必繁。
小沙瀰聽完課，低下頭來舔了舔我的耳朵：「嘿，二師兄，起來吃飯了⋯」，什麼鬼？為什麼還有髮絲垂到我臉上？
睜開眼睛，是小茹，梳洗乾淨穿戴整齊了，化了淡妝跪坐在床墊上。
「⋯什麼二師兄？」
「嘻，豬八戒啊⋯」，她推揉著我的鼻子，見我伸手想把她抱進懷裡，急忙跳下床：「哈，不行啦，衣服會皺掉⋯」
嗯，她身上穿著寬鬆的白色Ｖ領短袖襯衫，袖口折起，露出整隻小麥色的手臂，率性又有型。她原本就是上身纖細，腰部以下比較有肉的體型，寬鬆的上衣搭配緊身的牛仔褲，把比例修飾得更完美。
「起來出去吃飯吧，我餓了，我還要順便去公司看一下⋯」
*****
她的珠寶櫃設在廣三百貨２樓，櫃位不大，但裝潢得很高雅，看得出來賣的不是什麼次級品。鬼月沒人買房也沒人嫁娶，就剩一個櫃姐站在櫃檯後面無聊的發呆。我待在手扶梯外頭沒靠過去，一來不想表現得對她生意有太多想法，二來覺得這麼快就冒出個男朋友，她可能也不好解釋。遠遠看著她對櫃姐交代了幾句，翻了一下進銷存帳本，然後轉身回來了。
「嘻⋯難得，還賣了兩對耳環⋯」，她笑得很開心。
「恭喜啦，想去哪裡吃飯？」
她拉著我的手，又恢復嬌羞的神態：「我們去中華路好不好？我想吃小上海的湯包。」
女人其實跟男人差不多，最私密的事情都做過了，也不必再顧什麼形象了。一籠８個干貝小湯包，她吃得津津有味，兩籠吃不夠，還要我去外面切了盤富鼎旺的滷豬腳回來。看我捧著別人家的菜品走進來，小上海的老闆有些不太開心，不過我沒理會。一來我人高馬大，不怕他動粗。再說我跟小茹總共點了四籠湯包、兩碗酸辣湯，這客單價已經很對得起他的座位了。
「我看妳才是二師兄吧，昨天的日本料理一定把妳餓壞了⋯」，想到她在那裡假裝食量小，一口一口餵過來就覺得好笑。
「嘿嘿⋯嚇到老公了是嗎？」，她乾笑了兩聲，繼續喝她的酸辣湯。
「不會啊，這樣才正常，我喜歡老婆這麼吃飯，感覺食物都美味多了。不過妳應該是怎麼吃都不胖的體質吧，有口福。」
她啃著豬腳不放，享受滿滿的膠原蛋白：「才不要呢，我想要胖一點⋯」。襯衫領口開得有點低，露出了裡面的小可愛內衣上緣，嗯，看得出來她想要胖哪裡。
買完單走出店外，她摸了摸肚子：「好飽喔⋯我們散一下步消消食好不好。」
「遵命，二師兄⋯」，我牽起她的手，嘻嘻哈哈地往中港路的方向走去。只是經歷過昨晚的劇烈運動，身體還沒完全復元，沒走幾條街，她就有些走不動了，嚷著想要找個地方坐下來。
「要不然，我們去看電影？好久沒看了⋯」，不久前剛剛重新裝修過的日新戲院就在正前方，霓虹閃爍，很是氣派。她笑著同意了。只不過一走進戲院大廳，她從自動販賣機裡買了罐冰涼的黑松沙士，就躲進廁所裡去了。嗯，我知道她去做什麼，難為她了。
我忘了其它幾個廳在演什麼，只記得自己一眼就看到那張海報：『獵殺Ｕ－５７１』。我喜歡戰爭電影，歷史課本裡唯一吸引我的章節只有『第二次世界大戰』，軍人在戰場上鬥智鬥勇，熱血啊！尤其男主角馬修‧麥康納還是我的偶像之一，他那帶點放蕩不羈的氣質，還有他在史蒂芬‧史匹柏電影『勇者無懼』裡的表現，都讓我折服。
小茹從廁所裡一出來，就把雙手伸到我面前要我握著。好慘，都凍僵了。我握在掌心裡一邊搓揉，一邊呵氣。帶著滿心的愧疚，還是把決定權讓給她吧：「⋯妳想看什麼？」
旁邊站著幾個好奇的觀眾（至於嗎？大熱天吹點冷氣能凍成這樣？），眼神中還帶著一絲羡幕嫉妒恨（有病啊，在這裡曬什麼恩愛？）。小茹感受到了，仰起臉看著我，故作嬌羞狀：「我都可以⋯老公想看什麼，我就看什麼。」，那語氣，彷彿我們在挑的不是電影，而是Ａ片。
如果這裡是紐約，我相信有人會瘋狂地鼓掌叫好，可惜這裡是台灣，周圍一片尷尬地靜默，好半天才聽到工作人員解開入口的攔繩，高喊了一句：「金廳八點半⋯獵殺Ｕ－５７１⋯可以進場了喔⋯」
沒時間了，就馬修‧麥康納吧。小茹對他的長相也十分滿意，我猜，她可能期待等等會有什麼浪漫床戲吧。
該死，電影開演後沒多久，我就後悔了，不，電影是真的很好看。但從魚雷把美軍Ｓ－３３艇炸得四分五裂開始，小茹就嚇得不輕，一直拉著我的手求安慰，如果不是座位之間的扶手阻攔，她肯定會直接跳進我懷裡、一直待到散場才下來。尤其是最後男主角為了製造Ｕ－５７１被擊沉的假象，誘騙德軍驅逐艦上當，不得不下令把陣亡水兵的屍體從魚雷管裡射出去那一刻，我的手心幾乎快被掐到流血了。
好吧，我明白了，這個女孩又期待又容易受傷害。
我發誓，以後一晚三次是上限，也絕不再帶她看什麼戰爭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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